李喬出生於台灣苗栗縣大湖鄉,本非客家人,從小住在客家莊,熟稔客家話,認為自己是「客福佬」,因此強調文學的民族性,於自己的作品鎔鑄些民族的習俗傳統與文化語言。在1964年12月10日發表的〈兇手〉,其故事描述屠宰場小工王明添因父親車禍須籌措醫藥費而阿公和劉禿頭(阿旺叔)借錢的緣故,投職於劉禿頭以利還債,然而王明添對於殺牛這事實在狠不下心,始終抱持著同情牛隻的態度,(「他一直緊閉著眼睛。額頭的汗珠迅速脹大,迅速串連起來,成串兒滾落。一陣汗水,拐過眉頭,轉彎滑進眼眶,惹得睫毛癢癢辣辣地。他忍不住一張眼,又以最快速度閉上;閉上以後,全身才湧起粗粗的雞皮疙瘩:背後胸前的冷汗熱汗潸潸而下。因為他這一眼,正好碰上那死死白白的大眼珠,準準地射向自己。「喔──」他在心裡驚慌地喊著、嚷著。他搖頭,他在心裡躲著,逃著,努力擺脫一切,「取消」那剎那的景象。」,老牛到底也是有生命的個體,終於發出嘶啞的叫聲──雖然堵在嘴舌之間的麻繩,擠得不能傳出清晰的聲音來。王明添走開,蹲下來,緊閉雙眼,並用手指塞住耳朵。」從上文就可看出王明添的本性是善良的。)老闆劉禿頭對他軟弱的態度當然是憤怒至極,但劉禿頭並無選擇解雇他,是因為情分的關係嗎﹖無法斷定。

       而後,王明添對自身的老闆是又厭又恨,直到遇到比自己小幾歲的女孩,才漸漸舒緩,這個女孩名為王秀枝,總是穿著碎花短裙,生父母無從得知的養女,且有扒東西的習慣(『「你不知道,我總是一個人在家,一個人睡覺,怕死了;到了外面,一個人溜東飄西地…我常常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讓妖怪吃掉…」「這個時候,我就想扒東西啦!把好東西哪,錢哪,弄過來,塞在褲頭裡,或胸口,心裡就自在些了…」她認真地數說著。』由於王秀枝的養父母並不是富裕家庭,而是位於落後違章建築的住家,因此可看出王秀枝並不是真的享受竊盜行為,『「我,我偷了東西,心裡痛苦得很,我恨自己…」』反而是有罪惡感的,是為彌補自身的孤獨感。)相對地,王明添的雙親與弟妹皆於車禍中喪生,其歷日都須面對房屋的異常空寂,無親人可依恃的他,所壓抑的孤獨感便無可宣洩,殺牛便是唯一的工具,但他卻無法做得讓劉禿頭滿意,被迫受罵,進而,王秀枝與王明添兩者被唾棄的孤憐的靈魂,因彼此都有其缺陷,臭氣相投便契合了。(「她的話,使他想起一種事況,每當面對紅漬漬血淋淋,剛剖開的牛體時,他總是心跳冒汗的。那時他自救的方法是,閉起眼睛,努力想起母親的形貌,有時還低呼「媽媽」。這樣就有「得救」的感覺。可是,母親已經是杳杳不可知的了,苦苦追想多次之後,竟然越來越困難了。這時候,新認識的她──秀枝的音容代替了母親。她使他又一次觸摸到一種溫柔的母性的馨香…。」王明添對王秀枝的愛意從而確立,此有點傾於伊底帕斯情節(Oedipus complex)本於寂寞而對母親強烈依戀歸屬感,王明添根本缺乏溫暖,與王秀枝在養父母家庭得不到明確的關懷不謀而合,所以兩者孤寂的心靈結合也許會有癒療的效果。)王秀枝從潑辣至後來對王明添卸下心防,與王明添經由對王秀枝的互動確定情意,同步私下交往,直到王秀枝的養父(王尤壽)與養母發現未成年交媾的糾紛後,王明添藉由平常對他破口大罵的劉禿頭交涉下,又迫於情勢與繁雜的入贅契約條件和王秀枝結為連理。

        結婚前,王明添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自己的悲慘日子會因結婚而轉為幸福,總幻想著破陋木屋須拆除,將重建成兩層的鋼骨水泥洋房;憂的是自己本身即窮,雖能省吃儉用,且還有劉禿頭的宰牛工作可做保證,然而他仍質疑自己對王秀枝的愛意是否祇是同病相憐,或一時衝動,或出自憐憫而已,以後的歲月是否會厭倦等等婚前恐慌症的思緒,但是似幻非幻的恍惚總無法左右事情的變化性;結婚後,似乎漸漸上了軌道,過著小夫妻的生活(「有了妻子之後,最大的改變是,他不再怕屠宰牲牛的場面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三大桶自來水,用唧筒打進牛身上。因為這時候,他一面操刀劈割,一面可以幻想著閨房中的旖旎風光。這或許也是一種成熟吧。」因「家」的組成,王明添或許責任加重,須擔負起養妻的義務。)但「小家庭」因王秀枝渺小的物質慾望無法被達成,偶有不少的摩擦,俗語說道:「夫妻床頭吵,床尾和。」這種因窮而引起的爭端竟無聲無息平復了…

        儘管小家庭紛爭在所難免,王明添主仗家庭的經濟壓力與王秀枝貪求物慾的暗潮,彼此衝突的火花,反而能穩定維持家庭的幾近水平。但唯一的裂縫是王秀枝那好賭成性的養母,(其實他和她同居以來,一開始,養母就在這個小家庭製造許多問題。她是個喜歡穿花衫花褲的老婦人;束腰略長的水紅碎花上裝,淡藍略為透明的喇叭褲;手捏紙煙,昂首吞雲吐霧,是夠時髦的了。然而身上兩樁配飾破壞了那份美好:一是深竭的高跟木屐上,露出黑巴巴的腳丫子。再是那張黑白分明的臉,又瘦又黑的長臉模子,塗上油性脂粉吧,或者是水粉;下面油脂用得太多,使脂粉完全透明,看起來,粉是粉,臉皮是臉皮,分得清清楚楚。尤其脂粉的疆界祇到頦下頸端;從這交界看去,就像戴上白色透明的面具。」這可看出王秀枝的養母傾於利益主義者,從外至內幾乎不像是個為人母、為人妻的角色,比較像是頹廢社會裡的無賴,身教與言教進而影響著王秀枝,所幸王秀枝後來邂逅王明添才漸漸改善。)在養母對這脆弱家庭的撿現成種種不齒行為之下,日積月累的怨怒就於六月十五日的悲劇性事件爆發,(「他僵直地站著,眼睛死死盯在一點,但是眼前的影像映入網膜後,並未整理出知覺的意義來,一切停頓在感覺狀態中。脖子硬硬地,手腳冷冷地。不過,腦海深處仍然千迴百轉地操作著;還是繁雜無序的碎片,錯亂的閃光,桀驁不馴的吶喊,悽厲的叫聲,千鈞的重壓,爆炸的潛勢…。」,「視線模糊不清。就像掉進水中那樣。向自己的攻擊並沒有停止,而且越來越激烈,胸前臉下不斷加上新的疼痛。左眼角也挨了一下,於是他發現眼前翻動的手掌好像是虛飄飄而冷森森的,突然他瞥見一把好長好亮的宰牛尖刀,對準自己飛舞著。那是誰?是劉禿頭?自己?還是秀枝的養母那個惡婦人?他完全混亂了。他抵抗了,他自衛了,那是一種反射的動件,絕對未經過思想或考慮的…。他又看見那對死死白白的水牛眼睛。他以最快的速度,揮動手中的小斧頭,向前面劈下…。」傾於意識流顯現王明添面對債台高築的煩躁,進而成為行兇的動機,王明添從畏懼宰牛到憤而殺人,途經必定緣於劉禿頭工作上的調侃與辱罵、王秀枝的養父母的刁難、因車禍而喪逝的家人多年找不到兇手的無奈、小家庭經濟穩持的生活糾紛,到最後養母無賴似的玷污與找麻煩,以此為基,王明添行兇前後都還以為他在宰牛,結尾竟說把屍體送至屠宰場時處理就好,等回神後才發現鑄成大錯,為時已晚。)一直以來,王明添因於孤獨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忍氣吞聲,達到極限時便會拿著尖刀或菜刀往旁物刺砍出氣,連面臨情慾時也僅是先天鄉愁的呼喚,而王明添本身也在茫茫人海中一直尋不著導致車禍害死親人的兇手,結尾卻成了瘋狂似殺死惡婦的兇手,實為一大諷刺性的事件,共同性的表示社會悲劇,或許這僅是社會中的縮影,善與惡到底如何界定﹖在法網恢恢之下,除惡是否為社會輿論中的罪惡﹖這該是須探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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