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士雅集

有謂

貓裡，原自平埔道卡斯族社名「貓裏」，意義為「平原之鄉」。清光緒十二年，設置苗栗縣於此地之際，利用近音雅字將「貓裡」改作「苗栗」。

餘夢乍醒，恰正是臨天光的時分，掀開窗簾，讓溫煦陽光緩緩灑我半身，連我身後躺寐的陰影也精神抖擻了起來，漸暖它那長期冷酷的心靈，明明是形影不離的生命共同體，竟會有如此反差呢！打早的貓裡，空氣特顯清新，可能源自四下裡的山嵐，通體舒暢，貓裡的群巒層疊，圍抱了整座「山城」，那詩意的感動也漸漸萌生了起來，旅居在這詩意昂然的客家庄，我不禁驚嘆，彷彿我身處於天府之國般的境域！

幾個月前，我曾造訪過此地，狹窄而擁擠的街道，人口「小縣寡民」，店家「小而化之」……這些是我對於它的初次印象，大都是貶抑的姿態，我曾經一直無法適應，便四處索然走馬看花，而了結這趟意興闌珊的行程……然而，起初的造訪本意，後演變成短期旅居的躍躍欲試，這頗是一縷莫名的因緣啊！貓裡的淳樸悸動與自然呼喊，卸下了我對它鄉下的刻版印象的心防。是的，它是很鄉下，但仍保有古意盎然的客家人文情懷，而瀰漫著不被世俗叨擾的塵囂，它並非未開發的那種「桃花源」式的無曆日自立區，反而生活機能具備完善，自然情懷與人文風俗搭配得宜，似乎接近於每個人初衷呱呱墜地的剎那間的平和與純真。

在這生活久了，彷彿可以曉悟人生旅程的真諦，這裡遠離紛擾，靜謐偶有鳥獸奏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時而充實，時而逍遙，這裡……或許並非趣味恆生，但對我而言，並不孤獨，反而……是一種既可磨練身心，亦可修身養性的第二故鄉。我本屬客家人，從阿猴城（屏東，名稱來自平埔馬卡道族社名）北上， 邂逅了貓裡此地，「我不是歸人，是過客……」鄭愁予先生談到，有感而發，我想，我不僅是個過客，亦是歸人；貓裡既是我探訪的旅地，亦是我邂逅的第二故鄉。貓裡雖較阿猴城略顯不足，但語言文化風俗是相似可比擬的。一個遊子擁有數個故鄉，是多麼幸福的啊！人生在世，四海為家，心在哪裡，哪裡便是故鄉……於是，我便有這樣的體悟。
        故鄉的生存種種，關鍵於遊子是否浮萍無根或數典忘祖？貓裡與阿猴城似有類似現象－地區發展高齡化，然而，貓裡情況較阿猴城嚴重。遊子通常嚮往高階都市的發展，毅然求學或工作，而後，生活重心便集中於都市的繁華，有些弱勢故鄉壓迫於趨勢沒落了。故鄉的傳承或發展，便須飲水思源的遊子鼎力相助或金援，儘管遊子奔離了故鄉多遠，將「第二故鄉」挹住了情義多深，但……我依然深信，遊子本身初衷的情義仍是有故鄉的存在，那是忘卻不了，抹滅不了的，那裡……是孕育著夢想尚且撫育和成長遊子的初始地，那種對土地的熱愛和歸屬思想，怎能抑制？如何抑制呢？

        我常在林蔭古道上閒踱，據說那是日治時期所遺留的，狹長甬道連繫於平原和山巒之間，兩旁無繩索維繫，可逕自與生靈接觸，聞覓四周自然和人文的情懷，這緊密結合的千古況味，是源續於歷史的傳承，故鄉的傳承與承擔不也是這樣？無論世代傳承，抑或是輩分傳承，所託付的物質或非物質，遊子須秉持這份信念為任何所待的故鄉盡一份心力，由於故鄉不只一個，遊子仍須相信所熱愛的最初原鄉。

        待夜幕低垂，我再次溜上山頭，眼光投向南邊的遠方，那是我最初的原鄉，懸想家鄉的種種，往昔的回憶，未來的猜臆……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感，遠在異鄉的我，雖感到徬徨且無助，但我想，我的山林生活總抵得過這些意念流轉，況且，顛沛流離隔多條溪流，為求發展，輾轉至此，起初是異鄉，歲月流連久了，漸漸演轉成「第二故鄉」，與鳥獸雜遝生活一同，常傾聽生靈吶喊或低訴，雖是短暫旅居，但未必改替我對貓裡的熱愛，同為遊子的我們，往後須訪各地，那尋訪過的處地，或許都是有足跡的故鄉，所謂的「或許」，是走馬看花的過客，偶有探訪仔細，充斥濃郁不確定感，那歸人是對旅地放諸郁濃的情感，構建形影不離的關係，遊子是歸人，抑或是過客？這個人主義的選擇是由自身歸屬價值觀所決定的。

        仰身投眼貓裡的星空，覺察與原鄉所觀的不同，一是在原鄉的安穩普遍夜空，一是銜著鄉愁的廣闊天宇，無方向感，若置身於蒼穹，也許遍尋不著故鄉的處址，這便是絕望！那冷僻的月光亮晃晃相輝映著，我想，若是千古情懷，應會潸然淚下，想必未將異鄉視為同鄉；若我遵循此種千古情懷解鄉愁，那人生何樂之有？人生道路必經各異鄉的邀請，無可避免，這或許是歷練，砥礪心志，亦是成長的表態，是的，那即是成長！這或許是遊子的人生，這是一種權利的選擇，可以選擇逃避；可以選擇閉關自守，遠離塵囂；可以堅決面臨人生的挑戰，無論如何，遊子的鄉愁，須以樂觀而逍遙的形式解惑，這亦是種個人選擇。

        歸夜，我一直在山頭寐睡，安穩悄進夢境，我夢見自己已返回到熟稔的鄉地，那是我所熟習的市街巷弄，客家鄉民以及家鄉的熱情……頃刻間，鳥獸奏鳴，敲醒了我那待續的夢，揉醒了惺忪睡眼，而後，俯身向山下望去，市街至夜依然燈火通明，炯炯照耀整個貓裡，那夜，呵，腦海裏忽有股暖流溫順地滑過……原來，客座「第二故鄉」的我並不孤寂啊！